闹热了起来。
六点过五分,夏知白大抵是不愿意刷马桶的,横竖都不愿,她又被生活叫醒,伸出手去机械的乱摸,刷地垂死梦中惊坐起,我的手机在哪里,然后才醒悟过来她穿了,哦 那没事了――屁嘞。
那忧伤没由来的,为什么如此熟练地捏着鼻子从屋里厢提起自己的圆肚木质马桶。她向来是不屑于做这事的,而如今她却睡眼惺忪地将一只只臭猪头①从客堂、柴房、灶披外间、亭子间、楼梯间里拎出来,走向马桶车,拿来倾在大木柜里。也罢。
关于在民国打工“倒灰婆”②这件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呕。
泻完夜香学着左右邻居,在马桶內放少许清水和蚬壳,用马桶甩筅③哗啦啦地搅马桶,竹筅、毛蚶壳与马桶內壁底部而有节奏的摩擦,哗哗作响,夏知白一面刷一面yue。
木桶堆积如山,而制造木桶的叮当铿锵之声还不绝于耳。
①臭猪头:指盛尿粪的马桶,便桶。
②倒灰婆:指专门为城市居民家庭住户清理粪便的老妇。
③泻:倒。倾注、倾倒。马桶甩筅:甩筅又作甩洗。一种以竹丝特制的专用于涮洗物的用具,洗刷马桶的就叫作马桶甩筅,马桶哗洗。
一个随意拢着发,挽起睡衣衣袖,未及装扮的女人走将过来,手里的马赛克餲①武器一看就是新鲜出炉。
“囡囡,是新来额伐?”
“你不要过来啊!”夏知白嫌弃起来自己都害怕,捏起鼻子落荒而逃,也不理会身后对骂艺术。
“侬格身,龌里龌龊,勿要拉人女囡。”
“阿要热昏!我一双手,敬得菩萨,上得台踏,再干净匣呒,不勿比你家男人格身从来勿想用淸水汰汰,格末正眞弗塞头格②!”
①餲[ ài ]:白话中通常指带有尿味。
②弗塞头:触霉头,不吉利之意。
③咖面:洗脸。
六点半,白雾缭绕,烟气熏人,属于夏知白的修仙战场。附近“睏似懵懂”的亭子间阿姐、前厢房爷叔、三层阁阿七头也被熏醒了。在这些晨曲的号召下,从他们的鸟笼般的居室里钻出来,“急吼拉吼”穿衣起床,刷牙咖面③,端起一早烧好的泡饭,呼噜噜三下五除二,吃得“净荡光”,直吃得一股暖流涌心头。
六点五十五分,一位先生醒了。
七点,夏知白终于祭上了她的五脏庙。之后打开水龙头。
七点三十分,这位先生晨练回来,正徕咚①接水,仰头喝,凸出的喉结上下滑动。
七点三十五,夏知白跟着一群“洗衫婆”②坐在板凳上,端了一盆衣服在快③洗。末后,她干脆脫了鞋,跣脚跴④进去,学着韩剧女主用脚洗衣服。在朝晕的照映下,化不开泡泡般粘稠的雾蒙蒙白光。
①正徕咚:杭州方言,意为正在。
②洗衫婆:顾名思义指专门帮别人清洗衣服、被帐的。
③在快:在这里,在那里。
④跣脚:光着脚。跴:踩。
七点四十分到八点二十分,水雾弥漫的浴室里:
细碎的水珠从花洒里飘零落下,砸在男人脊背上。他那双白皙干净,骨节透着竹似的手把头发往后撸,温热的水带着细密洁白的泡沫及雾气遮挡了上身。
闭眼昂头,任水流打在脸上,思绪像是穿透了浴室中萦绕的氤氲,追随细碎的时光打开一盒微苦带灰且甜的巧克力盒子般的童年。
缓缓睁眼,关掉水龙头,男人带着水汽从浴室中出来,腰间围着浴巾,水珠从男人的发梢滴落在男人坚硬的胸膛,穿过紧实的腹肌,一路下滑,最终隐没在性感的人鱼线下面神秘的三角地带中。圆形的下水口水流回漩。
八点,夏知白看着隔壁菲佣用手摇拧干机和Fairbanks Gold Dust洗衣粉,流下了羡慕的泪水。
八点二十分,一位下巴刮得很光滑的,青年的独身汉从楼上走下来。他有一张清癯的,节欲者的脸;一对沉思的,稍含带点抑郁的眼珠子,仿佛星子落入幽深的潭水。
八点二十五分,他的仆人送上他的报纸和早点――一壶咖啡,两片土司,一只煎蛋。端起咖啡;他一面喝咖啡,一面打开油墨未干的晨报,开始读起来。
八点五十分,从整洁的西装里边挥发着消毒水,松木冷香和咖啡的混合气体的医师,驾着车往军工路516号附属诊所里驶去。
霞飞坊里通常是由中年苏北女人粗豪的卖力的动作转出来的。
这些大多由苏北[ 10 ]逃难过来,气力大些的,人老实些的,长相敦厚些的女人们她们通常是这石库门小公寓里的少爷、少奶奶,老爷、太太们雇来的娘姨。
这些住在霞飞坊中的人们大多斯斯文文,过着这个城市里敦实的生活。男士们大多有份体面的工作和体面的社会身份,每天按时拿着公文包上下班;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