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中小男孩的脸和白书疑的面孔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毕竟,人都喜欢用第三人称的语态来讲述自己真实的过往。再用第一人称编造谎言。吹嘘。
“后来啊,一家孤儿院的老师去医院看病,见他可怜,就把他带到了孤儿院了。那是一道大铁门,里面住了一些等待被回收的垃圾。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他在门里读书、写字,像宠物店里的猫狗一样,向每位顾客摇尾乞怜。那扇门他进进出出有三次,第一回他被领走,是因为领他走的那家人家里没有男孩,可是过了一年‘母亲’生下了一名男婴,看他不是亲生的,又念他年纪也大了也养不熟。又把他退了回去。第二回,这位‘妈妈’因为丈夫常年外出,自己身体也不好想找一个‘仆人’。可是没几个月,第二位‘母亲’她自缢了。他自己回到了孤儿院,那年他就要十六岁了。他看着那扇大铁门,感觉自己的人生就这样到头了。每天带着孤儿院里的弟弟妹妹在院子里玩耍,听着‘爸爸、妈妈们’聊天。慢慢地他也接受了要在这里度过余生。那天,他正在院子里看书,来了一对中年夫妻。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要孩子,正好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小男孩。他又被带回了家。这一次他终于走出了那扇大铁门。这是一对大学教授,小男孩推开的是那扇名为‘家’的大门。同时也打开了一扇窗,他终于和别人一样了。”
“那这个小男孩,他现在还好吗?”沈墨小心地试探着。白书疑低了低头:“也许还不错?”
“总之,他和别人一样上学,中专、高中、大学。和女人结婚,见到了同父异母的姐姐。有了小孩。在小孩六岁多的那一年,他的‘养母’去世了,昏昏沉沉的过了大半年。灵堂前他没哭,也没悲伤,生活依然。七年后和他最亲密的姐姐也自杀了,他没掉眼泪。又过了三年,他的妻子突发疾病过世了,他依然没哭。可是在一年后,他却推开了一扇门,一扇再也没有办法回头的门。”
“那,这个人是你的亲戚吗?”
“对,他是我的爸爸,名叫白檀。”
北京的雨停了,太阳穿过云层,发着火一样的光。一杯被打翻了的橙汁,沈默扯着抽纸,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书桌上的残局。“那叔叔,现在还好吗?”沈墨把纸团丢进垃圾桶里,站在阳台上,看着日色西沉。
“他啊,他现在落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在一间只能他进得去的房间里,努力忘记所有的事。”
“他推开的那扇门,是精神病院的大门。”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母亲、姑姑、家人都在他年幼的时候离开了。唯一的父亲,也在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怪不得和他相处起来并不轻松,说话也像是模拟好了似的,也许“生命”对于他来讲过于沉重,才会压得他无法喘息。
“白书疑,我听了你的故事,回来记得请我吃饭。东方红文创园里有一家小店,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沈默坐在阳台上打开窗户,日落时的微风,总让人留恋:“你的故事太苦了,我们得去补点甜品。”白书疑看着天空的颜色慢慢淡去,变浅。似乎自己心里那块压了好久的石头,放下来了一点。早就把倾诉和软弱划等号的人,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容器,装满了亲人的苦难、和他的自责。却忘了要留一丝位置给自己,给以后。他看着手边的白水无色无味。让他觉得那些他咬着不肯放手的过往,也许是可以试着轻轻放下,淡淡的转身,点一杯甜腻的饮品。“好啊,等我给爸爸过完生日就回去了。”互相道了再见,白书疑放下手机,点了一支烟:“天都要黑了啊。”他靠在沙发背上,微微闭上双眼。自从回到北京以后,所有的感官都被唤醒了。只要一想睡觉,就看得到母亲躺在地板上的样子;看得到奶奶过世时,浑身插满管子的样子;看得到姑姑在痛苦中走向生命终点的样子。他摘下眼镜,抬了抬眉,看着满屋的空空荡荡,不知所措。背包里两天没碰的稿子,终于被他想起来了,他看着五六十张的A4纸摇了摇头,身体像是启动了某种保护机制。下意识的想要逃离这项工作。想要回归正常的“人性”。如果说文字有性格,那小说就是一个撒谎成性的坏小孩,新闻稿就是只说实话的老爷子。“事件”一旦载体确定那里面的内容,就会被套上某种性质。小说,成了虚构,里面的人,也都是“假面舞会上的人偶”包括我。终有一日,也会成为别的故事里的注脚。静静躲在书本的某一页里。
他拿起手稿,一点一点的理清思绪:“我”该上高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