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伤痕。郑迪起身端着酒杯,座到白书疑身侧,拍着他的肩膀,无言的安慰。亲人离散,但凡说得出口的,都是些廉价的词语。
“一会儿去我那儿吧,姚玉走后,我就一直住在她那里。我那儿空着呢,昨天才找人打扫过。”白书疑点了点头。
“真可笑,意外来的前一晚,我俩还吵架呢。气得一晚上谁也没理谁。早上起来就去上班了,你说她是不是还在生气呢?气的直接玩失踪了。”郑迪摆了摆手,又叫了一杯酒。人的体面全靠着这半透明的液体,男人饮红了眼,女人映红了脸。夜色迷迷,一江意暖,一畔春寒。什刹海白色的石柱,南锣鼓巷老旧的建筑。远方灯火,闪烁。风沙不语,柳枝虫鸣,声声。天将明,所有的身躯都隐藏在了漫漫长夜里,黄包车的叫喊,餐具酒杯的碰撞,老餐馆熄灭了灯火。白书疑和郑迪就着黑暗,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挂满了风霜的人,走白了月亮,只为“回家”。
白书疑挂上窗帘,趁着日色沉沉睡去。窗外细细绵绵的春雨,轻拍着飘窗。清风吹拂白色的纱帘,污浊。往日又在眼中升起。黄昏操场上,无人回望。闪着光的篮板,白色球衣轻轻荡漾,歌唱。跑道旁的少年招手,微笑。暮色中桂花满池。姚玉拿着两瓶汽水,慢慢走来。树下郑迪拍了拍白书疑的肩膀说:“后天比赛,还是我帮你盯人,你进攻。”白书疑飞快地挽着鞋带,点了点头,伸出手说:“我们一起进省队。”
从师大附中,到家里要穿过三条蜿蜒的巷子,训练结束后,白书疑拎着篮球,在巷子里慢慢的晃着。太阳慢慢的降落,半边藏在云里,半边还挂在天上。推开家门,六点多的屋子里漆黑一片,客厅没有开灯,厨房也没有饭菜的香味。安静的像是小时候奶奶家院子前面的那间祠堂。他把手里的篮球靠在鞋柜边放下,换好鞋,拉开客厅的灯。走到自己的屋里放下书包,听到父母房间里的浴室哗哗的水声,走到厨房拿了一支冰棒。坐在窗前看着漫画。太阳渐渐落下,浴室里的水声还未停歇。他敲了敲父母卧室的门,没有人回答。他趴在门口,喊了一声:“妈”回答他的依旧是水声。他推开房门,说:“我进一下”打开了灯,看见母亲倒在床角的位置,□□着身体。被震慑的人,不知所措。急急忙忙地关上了灯,带上了房门,呆站在门口。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声:“妈?”仍没有回应,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又打开了房门,慢慢的走向前,试了试鼻息尚存。他晃了晃倒在地板上的人说:“妈,您睡着了吗?”又没有丝毫反应,他跑出了卧室关上门,用座机打了120。白书疑站在门口一边,等着医护人员的到来,他看见穿着蓝色衣服的医护人员抬着母亲从她面前走过,他们拎着大大小小的仪器,把母亲抬上了担架。从医院的一扇门,进到另一扇门。最后是一张小小的单子。他记得那天开往殡仪馆的路上,他坐在母亲旁边,看着太阳一点点地隐退,余晖在母亲的脸上,红红的,躺在那里的母亲像是睡着了一样。他把手里那张写着死亡原因:脑出血的证明举到窗前,想把这一切都烧尽。可是太阳不是他的太阳,他只能微微闭上眼睛,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姑姑、看到了奶奶,还有出差未归的父亲。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随着母亲的离去也死去了。接人的面包车效率高的出奇,殡仪馆、水晶棺,临时灵堂。即便是夏日的夜晚仍然凉的心寒。他就站在灵堂里,静静地看着棺材里的母亲,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值班的大爷,看他可怜,是一个人来的,也没赶他回去。他就这样站着,站到双脚失去了知觉跌坐在地面上。大爷递给了他一瓶矿泉水,这才让他快些回家。
白书疑望着门口黑漆漆的天,点了点头。人失去至亲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悲痛、不是愤恨、更不是愧对。这些复杂的情绪,现在只是一粒种子,还需要时间发芽、生根,需要在生活中每一个开心的、难过的瞬间里,汲取养分。才会长出荆棘,在不如意的时候怀念,在顺境里反省。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刻在骨头上,融进血液里。最终成为苦难。
春日午时的惊雷,喊醒了白书疑,他缓缓地坐起来,扶着膝头叹了口气。走到窗边,天空灰黑一片,像极了那日晚上。他到现在还记得,那条小路,那一排牌昏黄的路灯,他就是这样走回了家。躺在地板上,撑着眼皮直到天亮,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嘈杂的背景音里,沉默,沉默着。父亲什么都没说,唯有急促的喘息。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记得那个早晨,他躲在被子里是怎样的颤抖和哭嚎。也记得医院透析机的样子,和医生那句送来的太迟了。更记得那场输掉的比赛,他伸出手拍着栏杆:“就在那天,那时,我的人生开始出现了转折。”而身处其中的人,无力察觉,不能逃避。只有在很久很久之后的此刻才能惊觉变化,他冲了一杯咖啡,转身走向沙发。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钱夹,钱夹里放着的是一张张泛黄的照片,盛满了老旧的回忆:二十四年前母亲站在复旦门口的样子;母亲抱着他时的微笑;和奶奶在龙门石窟前的合照;游园的草坪上举着的手;海边的晚风和姑姑坐在沙滩上,风扬起姑姑的长发;父亲把他高高地举过头顶他伸手去够挂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