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下油门,把自己碾成肉饼。刘南正在心里疯狂叫嚣离开,用尽吃奶的力气用手掌撑住地面,刚将笨重身体抬起半寸又“咚”一声栽下去。
全身虚汗一茬茬往外冒,他衬衣胸口湿了一大片。终于在极度惊恐中连滚带爬跌出几米,肥硕身躯被粗粝地面硌出道道血痕。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
“呼哧呼哧”,刘南正喉咙干得充血,手脚并用往前爬,不敢停下哪怕一秒。
车灯远光灯一闪,许清景反复敲击方向盘,等他滚得足够远后——
面无表情再次踩下油门。
刚喘一口气的刘南正累瘫在地,精神和体力的临界终于令他发出一声崩溃尖叫:“救命——啊啊啊啊救命!”
车速表上数值飙升,在最后一刻,许清景唇边讽意淡薄。
他头朝后仰,松开了方向盘。
他知道撞下去后会冲撞到一排违规建设的厂房墙壁,知道车头会深深凹陷,知道死相不会比许雾止好看,知道有人来收尸时或许会哭。
希望她还会记得别给他留全尸。
许清景闭上了眼。
恍惚十来年沉疴痼疾从他皮肉筋骨上一寸寸剔除,玫瑰花碾碎成浓汁,洒在许雾止死去的浴缸中。
这么多年,他以为他走得足够远。
其实他从未离开过那间水雾弥漫的浴室一步。
他以为他不会做出和许雾止相同的事,以为自制力和情绪都是伪装起来轻而易举的东西。他当然也能装出正常人的样子,一如重逢后表现的那样,平和、冷静。
太累了。
太累了。
他从始至终应该做和许雾止相同的事,修建四面封闭的城堡,不择手段引诱圈禁。
不知道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许雾止。
——如果不是走上绝路,他也不会用死亡将自己的名字永恒镌刻在辛苑血肉灵魂上。
许雾止到底还是教会了他一件事。
在此之前。
许清景漠然睁眼,眼底染上幽蓝深暗色泽。
……
失去方向掌控,车头很快失控,直直朝那堵刚修不久的泥墙撞去。
宁湾冲出马路时看见的就是令她魂飞魄散的一幕:车头调转不及,眼看就要碾过刘南正再冲上藩篱。
她在澳门旅游塔蹦过极,两百多米落差高空直下那一刻的失重感都没有此刻强烈,她急促张嘴,竭力发声。
高度紧绷之下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将那句“许清景”喊出口。
“砰!”
宁湾大口喘息,从口袋拿出手机,颤抖着在一片跳动数字中拨“120”、“119”。
九个数字在她眼前晃动,她必须咬紧牙关才能将它们一个个按回本该在的地方。
1……
“砰!”
“我操——”顾轶一手把地上死猪般的刘南正提起来,手臂绷出青筋。
他和宁湾一坐一站,双双在救护车和消防车、警车尖锐鸣笛声中停顿,回头。
冲天火光将黑夜照出浓橙,白烟连绵万里。
恰如他最后一场戏,高楼戏台上军官淡笑阖眼,和百年家业荣华一起,同坠地狱。
冷汗浸湿后背。
“操。”顾轶抹了把脸上的汗,“真是个疯子。”
宁湾喉咙干渴,她大口呼吸,深深将脸埋进了膝盖中。
“顾轶。”她沙哑道,“你走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顾轶在冷风中待了几秒,三下五除二把外套脱了,扔在她肩上:“行,好了我一会儿上来接你。”
——“我这么多年放不下这件案子的原因只有一个。”
于问鑫的声音响起:“我观察过那么多见过死人现场的孩子,只有一个毫无反应,似乎不需要心理干预,不需要医生介入。我观察过他很长时间,他一如既往上学放学,给路边流浪狗喂食,准时回家。”
“旁观者做噩梦,亲历者应该更甚。他的创伤后应激后遗症深埋在什么地方——这是我想得到的答案。”
“……”
宁湾揉了揉被吹僵的脸颊,疲累起身。
肋骨骨折,脾脏破裂,失血性休克。
无数张病危通知书、手术知情书、同意书,雪花般飘进宁湾手中。
她站在急诊室外,说不清是该感谢许清景在最后一刻猛踩刹车打右转向还是恼恨他一百二的车速。
两天后人醒了,宁湾当时车正驶过跨江大桥,握方向盘的手一抖。
她正常开车回酒店,吃了晚饭,傍晚抽了半个小时散步,路过花店又倒回来,面无表情要了一束菊花。
“白的?”花店老板娘再次向她确认。
宁湾:“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