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风轻,水色澹澹。
宋识挽起衣袖,一手扣着船舷,一手伸出去摘船边碧盈盈的莲蓬。
“阿识,当心掉水里。”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宋识心跳骤然加快,摸着莲蓬的手也僵在半空,缓缓转过头,那人的确是秦夷简。
他握着木桨立在船头,眉眼间尽是温柔,比起从前,他清瘦了不少。
宋识心间满是欣喜,唇角不自觉扬起,她想唤他,喉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
眼眶倏然一热,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她慌忙低下头,迫不及待地剥开莲蓬,拣起一颗莲子跑到秦夷简身前。
秦夷简眉心微蹙,抬起袖口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他的指尖隔着衣料触到自己的脸颊,似是浸了寒气的冷玉,宋识心头一震,颤着手把莲子送到他唇边,“你……你终于回来了?”
秦夷简有些疑惑,朝着她笑了笑,“阿识,你今日怎么了?我不是一直在这儿吗?”
片刻,他稍稍弯腰,低头将莲子纳入口中。
“甜吗?”
宋识含着泪,哽着喉咙道。
秦夷简耳根泛起薄红,微微点了点头。
藕花深处暗香浮动,宋识眼角淌落两行温热,她抿了抿唇瓣,一下子扑到秦夷简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衫,生怕一场好梦成了空。
可指间的触感却逐渐化为虚无,她睁开眼睛,周围水雾迷蒙,腰间的玉佩泛着泠泠冷光,绯色衣料在掌心间碎作莹尘,一点一点散入雾中。
宋识茫然一瞬,随即不管不顾地向他冲去。
然而直到最后,她抓到的也只是一团雾气。
宋识心底莫名发慌,她跌坐在船头,仓皇失措地望向四周,素色裙衫垂落水中,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寒意顺着肌肤一寸寸爬上来,慢慢渗入心底。
“阿识,阿识?”
一声呼喊又忧又急。
宋识猛地回头,所见景象却已大不相同。
窗外明霞满天,庭树檐瓦皆染上一层薄淡的暮色,母亲守坐在榻边,身旁站着二哥和女使霜序,他们的嘴唇张张合合,好像在说着什么,只是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什么也听不清楚。
“醒了,娘,阿识醒了!”
一声呼喊把宋识游离在外的思绪瞬间拉回,只见二哥喜出望外地看着自己,原本担忧的脸色也变得明朗起来。
“娘。”
她扯动喉咙,轻轻唤了一声。
章氏猛地回头,眼中登时浮现无尽喜色,激动之余,将女儿的手抓得更紧,“还难受吗?”
宋识头痛欲裂,身上仿佛压着块重如千斤的巨石,压得她使不出一丝力气,可她不想让母亲与兄长担心,便笑着摇了摇头。
但她的脸庞毫无血色,整个人看起来疲弱不堪,章氏放心不下,忙去摸她的额头,好在指腹下不再像昨夜那般发烫,她松了口气,把女儿扶坐起来,揽着她的肩背靠在自己怀里。
宋纪托着药碗,舀满一勺药汤送到妹妹嘴边,“阿识,你醒得可真是时候,这药是才熬好的,快趁热喝了。”
这两日宋识两眼一睁就是喝药,现在她一看到那深褐色的药汤就发怵,嘴里也不自觉地泛苦,慌忙闭上眼睛,攥紧母亲的衣袖把脸往里藏。
宋纪挑起眉峰,“良药苦口,想你之前说要效仿先贤,把金石古物的铭文花纹摹录下来,考释成书,怎么现在连这点苦都吃不了?”
这些话在宋识心中激起千层浪涛,她咬紧嘴唇,一句话也没说,拽过药碗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她被苦得睁不开眼睛,却还是坚持喝完,做学问比吃药苦太多太多,她一定要证明自己。
但还有一个地方令宋识不解。
自她醒来,便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芙蕖香,可这些时日她并未熏过芙蕖香。
梦中所见历历在目,宋识心下惴惴,眼皮没来由地跳动几下。
她抬起眼眸,仿佛那道清瘦的身影仍在眼前,可她想不明白,秦夷简明明已经从燕京离开,为何自己还会做那样奇怪的梦?
只是她不知道,被压放在绢枕下的玉佩,此刻正泛着微弱的白光。
良久,宋识低声问向母亲:“娘,秦伯母今日可有捎信过来,绍安何时能回来?”
章氏神情微滞,不知如何回答女儿的这个问题。
宋纪抓着脑门干笑两声,企图含糊过去:“阿识,你也知道如今的局势,秦伯父含恨而终,他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未能打退金兵,重振大宋,绍安一直记在心里,金人放他南归以后,他连官家也不曾面见,只递了一道札子,便以东京留守判官之名留在汴京协助宗府尹巩固开封防务。”
宋识低下头,声音越来越轻,“这些我都知道,可婚期将近……”
难道还要一推再推吗?
她知道当今国势益危,正是多事之秋,也知道任何人都当以天下兴亡为重,但三年前她就该和秦夷简成亲的,只是亲迎礼前夕金兵南下来犯,秦伯父誓死抵抗,最后伤重身死,秦夷简身为人子,当守孝三年,后来金人举兵再犯,攻破汴京,因他力主抗金,遭金人记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