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文柏交给他一张图,上面便是一份城防图,有着简单的标注。郑文柏说,这事怨不得你,你也不知她这些年的经历,别多想。只是我没想到,她出身顺俞城,可却干得出来这种事。路云中猛地抬头问道,这份城防图她打算给谁?郑文柏严肃道,你可知朝花岗外来的那一拨山贼?那便是一小波蛮人,他们打算故技重施,摸清城中底细后便攻城。想必是打算一举吞下朝花岗军。幸好这份城防图没有送出去,否则便可能会出大岔子。
路云中起身道,那之前……郑文柏说,沁玉最初认为她是郡王的人,便提醒我小心,谁料她到了朝花岗后,我发现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便始终派人引诱她,直到那日她真的送出了一份消息,只不过她以为是蛮人的接洽,其实也只是我手下的人罢了,此举非但没有给蛮人传去消息,反倒让她自己暴露了。
路云中将城防图折叠起来,交还给郑文柏。他低垂着眼睛,面色冷峻,看不出情绪。郑文柏说,现在马上就要把她押回城中审问,毕竟相识一场,你还要不要见见?路云中沉声道,要。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她。
等两人到营地门口时,芸恩已经被五花大绑,推在地上。她的脊背原本已经弯下,看见路云中走来,却突然直了起来。她红着眼睛,抖着嘴唇,歇斯底里地冲着路云中喊道,云中,他们误会我了,我真的没做!你帮我求求将军,云中!
路云中走去,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对她对望。芸恩两眼含泪,挣开左右两边的禁锢,膝行到他身前,哭着说,我是顺俞城人,我怎么会勾结蛮人呢?路云中说,你也知道你是顺俞城人?芸恩呆怔在原地,说,你也相信他们说的?路云中说,证据确凿,不容我信不信。若你没做,之前那次出营和这份城防图又是怎么回事?
芸恩沉默下来。路云中说,你的镯子根本就没丢吧?你不需要打水,镯子又怎么会掉进河里?芸恩说,我出去散散心也不成么?路云中说,这一来一回路途遥远,你又不如何在朝花岗活动,怎会到那么远的地方散心?芸恩的身体骤然一抖。路云中又说,当时你把镯子藏起来后,便一直在门口等着有人出营去帮你捞镯子吧。谁料等到的是宜儿。你将宜儿骗去,说是先回营休息,其实是要同蛮人互传消息。但宜儿怕你伤心,帮不到你便来找了我。否则此事原本便应当已经被彻底遗忘了,是不是?
当时和路宜一起去打水的同袍也在列,闻言突然道,的确,我当时见到小……这女人时,她看起来不像是外出过的模样。那时我还奇怪,只不过听她说此事紧急,就没如何在意。芸恩倏地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她冷冷地说,镯子掉没掉下去重要吗?你不还是没找到?同袍说,路宜是怕你出事,你却靠骗他而去勾结外敌!芸恩仰着脖子,冲他喊道,你不知道我的苦,凭什么来评判我?她又转过头,看向路云中时,眼底那些楚楚可怜的泪光便已经完全消失。她咬着牙说,我就是骗了,就是做了,怎么样?这污糟天地,我真恨不得来个人将它屠戮干净!我恨不得它死掉,恨不得它毁灭!谁杀不是杀,死在谁手下不是死?这污浊世间、破烂世道,不如杀了它,毁灭它,叫你们全都跟着我一起下地狱!
她挣着手臂,往前扑了一扑,在路云中眼中便好似一条挣扎的云烟。她的脸上遍布泪痕,牙齿却将嘴唇咬出血来,看着他倏地一笑,轻声说,若我能再强大些,方才我便把你杀了。世间最后一个故人,是应当在黄泉路上等我一起走才好。不过也没关系,你也是在泥沼里的人,咱们俩没差的。我等你像我一样凄惨死掉的那日。
郑文柏沉声道,带走!芸恩最后仰起头,冲路云中森然笑了一下。她眼波流转,一探向郑文柏的脸,满脸讽刺的笑意。走出两步后,她突然腿一软,摔倒在地上。旁边押着她的人忙要去捞她,却看到芸恩在地上,双眼翻白,口吐鲜血。她两手被绑在背后,蜷曲着身体痉挛一阵,不多久便彻底不动了。
芸恩满脸都是鲜血,脸色迅速灰败下去。身旁人还没来得及救助,她便已经死去。后来仵作说她是中了毒,并且在她送给路云中的篮子里的吃食中发现了类似的毒药。芸恩的死像她的到来那样突然。而从她吐血倒地那一瞬,路云中的神色便未曾再有任何变化。他立于营口,面前是一片荒芜的茫茫山野。阳光落了下去,昏夜里,灯火拉长了影子好像一把尖锐的刀。
芸恩死后,路云中从她以前生活过的屋子中翻出了那只金镯子。帮忙收拾完后,他便请示了郑文柏出营,走到那条河边。抬头阳光凛冽,秋蝉停在树干上发出最后的鸣响,一声一声唤来芙蓉花盛放。枝头坠下一声鸟叫,盘旋着风卷至河岸尽头,扑鼻而来一阵凤仙花香。岸边一块石头在经年累月的冲击下已光滑如镜。水流下映照着阳光的底色,一个美丽而将尽的温柔的秋天。
路云中从怀中掏出那只镯子来,放在掌心最后看了一眼。镯子被放在石头上,只停了一瞬,便被水流卷入河床,顺流而下或深深沉底,再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