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孙膑离复仇之路很远,远到他需要秦昭说出、做到“五年计划”类似的东西才能呆下去似的;
现在的孙膑离雪恨是多么近,从局势上看,正如师父所说,齐国确实是他能亲手斩除宿怨最快最近的地方。然而一日日临近与魏国、与庞涓交手的日子,他似乎已经没有那么兴奋与激动了。
不是不恨,而是除了仇恨,心里有了更多的东西能支撑人活下去。
师父说他的命被改写了,来齐地是将变更的命程又拽回去——多像棋盘上被操纵的棋子啊,落在交叉点上,成为棋局中的一环,就是他们生来的宿命。
秦昭握住了他,让他免于成为历史的棋子;现在那只手松了,他选择回到棋盘上,把注定的厮杀下完。
孙膑没有犹豫,自在战场上见到秦昭重伤,经历过几年都唤不醒一个人后,他就只想快些去除身上的枷锁,真正地自由。
孙膑将永远留在和庞涓的决战里。他会把孙伯灵带回来,回秦国,回秦昭身边去。
这次换他去握她的手了。
想起私下里,秦昭总会打趣他,叫他“军师”。
现在,孙膑确确实实成为了齐将田忌门下的幕僚,是真正的军师了,但最想听的声音,反而听不到了。
重回齐地这些日日夜夜,孙膑反而更加理解秦昭当年为何犟着要把他拉去秦国。
在齐,所有人都会注意他的腿和脸,他只能做出谋划策的活。但在秦,他能住主将的营帐,能领着秦骑杀穿北戎,能在朝堂上看文武官互骂,能在咸阳的巷道漫步、停下来吃上一顿小食……
他或许已经被染上了秦的颜色,
因为秦昭是那么神奇,她让他在西北的土地上,能真正地像个人一样活着。
昭啊……
你醒了吗?还好吗?会对我失望吗?
院落的围墙将天分割成四方的小块。
孙膑坐在轮椅上,看着天上的云动,不免生出几分被困樊笼的唏嘘。
“孙先生,门外有行商求见,说您一定对他们的货物感兴趣。”
门仆的通报打破了孙膑平静的独处。
他眉头微皱,谢客是早已传下去的命令,平日里也少有人来拜访他,更别提那些利字当头的商客。
他对自己在齐国的价值有正确的估量,从不觉得有哪方势力能看上他。
“不见。”
“可对方说……他们是从秦国来的。”
“哪里来的都不见。”
“那您先看看这个——”
孙膑有些恼,门仆过界了。
幕僚说的好听是一回事,说得不好听就是门客,仰仗主家求生的一类人。仆役门或许不在在主家面前放肆,但私下里对门客不一定有多尊重。
残疾、墨字,虽说他客居此院时田忌口头上对仆役有过约束,他无心此道,睁只眼闭只眼,倒是让这些人越发以下犯上了。
门仆在袖口里摸索,一串崭新的刀币险些掉出来,他连忙手忙脚乱地将齐钱塞得更里面些。
孙膑冷哼一声,视线越发冰冷。门仆身子哆嗦一下,硬着头皮将一样东西递上来。
“您看了这个要不见人……便立马去回绝。”
一枚簪子被放到孙膑膝上。
被惹恼的孙膑正要将物件掷出去转椅就走,手握住簪子时瞬间的触感让他迟疑了。
木簪,简单的样式,被人用了很久——出自他的手,他用它给一个人绾过无数次头发,怎么会不记得它的触感呢?
从秦国来的行商。
秦国。
握住簪子的手在颤抖。
他很久很久没有收到来自秦国的关于她的消息了。
“人在哪……”
“啊?”
“我问你让你递东西的人在哪!”
陡然拔高的威严声音将门仆下了一跳,一哆嗦直接跪伏在地。
“就、就在门外?”
“请他们进来——不,送我去见他们!”
一门之隔,两个世界。
今日的阳光有些分外刺眼,和院里的冷冷清清不同,外面的临淄热闹得不似人间。
酒肆茶楼的旗幡,沿街小贩的叫卖,货郎满当当的挑担……许久不曾出门的孙膑有些恍然。
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收了钱尽心尽力传话的门仆说邀见的秦商就在那里。
孙膑有些口渴,心脏的声音有些吵,转动轮椅的手有些僵。
他自己慢慢地靠了过去。
车夫若有所觉,探过来望向他。
草帽之下,桑冉叼着草梗嗤笑
的脸令孙膑愣在原地。
哟,多久没见啊,膑,这就走不动了?要冉过来推你么?
?本作者Sherlor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