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太过明显,明显到我不得不放慢一点速度,敏感而多疑地企图分辨它的来处——完全无济于事。
我找不到它的源头,也看不到它的终点。
自然的命脉宏伟而神秘,它所散发出磅礴的力量无处不在,我只能接受,不能质疑。
远处,一道锋利的弧线如同死神的镰刀,天与地像一片失去质量的纸张般裂开。橙黄光芒还只冒了个头,但已经无法阻止路人臆测它的绽放,将会如何大放异彩。轰隆轰隆的声音从裂缝里不间断传来,如同无数座火山在夹缝里艰难生存,后又蓬勃爆发,所散发出的能量让人受不了为之畏惧,又忍不住想要将其征服。
??
爱尔兰8
就是在这里,我看到凯厄斯。
他居然停下来,就站在裂缝边缘,一动不动。风扬起他的头发,金色的发丝灿烂轻盈,几乎泯灭在光芒里。
我就像只看到比赛途中睡倒在大路边兔子的乌龟一样不可置信。这是自投罗网吗?还是说他对自己的能力太过自负。
没有丝毫犹豫的,我朝着那个背影冲过去。我赢了你。我想对他大叫,尽管这听起来幼稚愚蠢,但不知为何却带给我一种释放的洒脱。我不是一无是处的。成功的喜悦在胸腔里激荡,无数委屈疲惫和愤懑郁结,就要变成胜利的欢呼宣之于口。
成就感冲垮一切。以至于当我看到那个背影纵身一跃,瞬息消失在裂缝尽头时,居然想都没想海与天共享的伤口处,那一抹将褪未褪的深蓝到底意味着什么,就义无反顾追着他跳下去。
“凯厄斯!”我惊叫,风糊住所有声音。
悬崖,这是悬崖!
跳下来完全是本能的反应,我根本没有去思考。阵阵涛浪,席卷而来,穿透耳膜,终于将听觉勉强偷回来。
僵硬地摆了下头,恐惧后知后觉,我的脸被呼啸的野风拍打得生疼,但这还没完。
随着身体极速下坠,更多狂风暴虐地钻进鼻腔。积年活动于高空中,与人世隔绝使得它们太过孤独,这种孤独催生出的一团团怒火炸裂开,将本就干燥的喉管摩擦出迸射的火花,火的獠牙剐蹭到肺部生疼。
波涛涌动的大海踏着暗蓝的一路撞进眼瞳,灰白浪花腾空而起,凌空绽放,又凭空破碎。水珠掠过脚尖带来的与其说是惬意的湿润,不如说是森然的寒冷。
悬崖呈九十度,垂直而下。此岸与彼岸隔海相望的灰质石体,令人忍不住去想象亿万万年前它们还曾浑然一体时是怎样风头无两的芳华。仿佛被一柄锋利巨斧从中间劈开,岩壁光滑到连水珠都站不住脚。
无论身处何地都能轻易获得容身之所的水流这次失算了,它的机灵狡诈无法使冥顽不化的岩壁袒露躯体,提供一个安全的避风港。它所奉承讨好的对象甚至连一条细弱的裂隙都吝啬施舍。
没有裂隙,就没有水分的栖身之所。而没有水分,就没有裂隙里生长出的可以攀附的残枝败叶。那些什么救人于危难的树枝都是不存在的,你跳下来,就只能掉下去。
根本没有任何让失足者自救挽回的余地。
土黄质地的岩体,越往下越呈现一种死白的黑灰,海水贪婪的腐蚀让它失去本来样貌,蹉跎到面目全非。即使身体持续下坠,但我还没有触底。这个悬崖仿佛是受了诅咒的时空隧道,不论斗转星移,不论如何努力,都妄想抵达期待中的尽头。
过度凛冽的风容不下任何夸张的表情,我连挣扎都费劲,唯一能做的就是紧闭眼睛。
我真的恨死凯厄斯走路不看路的恶习,还是说他根本就是个重度近视眼,看不清眼前就是悬崖?
哦不,我更该痛恨的还是自己,我到底脑子里哪根神经搭错,居然看也不看就跟他一起跳下来。
浪高千尺。
强大的冲击力将我重重拍上岩壁,说不清楚到底是被我撞到的岩壁更倒霉些,还是自己更倒霉些。
姗姗来迟的痛感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方才受到撞击的胳膊就被另一股力量霸道地扯住。海浪不甘示弱,攀附向上,缠紧大腿,企图用这种力气说服我与它共堕海底。
两股势力相互角逐,彼此不甘示弱,仿佛两只蛮不讲理的野兽在争夺食物。
轰隆。
又是一声。
愤怒的咆哮宣告着海的失败,锋利如刀口的凌厉浪花,依依不舍收起自己的长牙,追随大部队返回地下,等待下一次危情洋溢的勃发。有什么东西紧紧箍在胸前,压得人喘不过气,我想要呼吸,但又不敢,生怕已经掉进海里,而箍住我的是八爪鱼野蛮的手臂。
我的双脚已经离开土地,脚底被石子和碎玻璃蹭出几道微不可查的痕迹,此时悬空,被湿润的海风一吹,痒意密密麻麻钻进心底。
天呢,我这才想起我的鞋,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好像只带了一双鞋子。那么等上去之后该穿什么,总不能光脚走到美国去,那也太窘迫太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