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荣格夫人走到你身边蹲下,揽住你的肩膀。这位年轻的女士有一张温和的面孔,对你微笑。
“抽支烟吧,夫人。”她为你点起火。
站在阴暗走道的尽头,你背靠在湿冷的墙壁上,无力的手将香烟送到嘴边深吸一口,借用尼古丁焦黑的苦意麻痹不安。地堡的通风状况算不得良好,这导致你们两个面对面吸烟的女人被烟雾完全笼罩住了。
隔着重重白烟,你看见荣格夫人那双明亮清澈似有水光的眼。对往昔岁月的怀念止不住地涌上心头,你头晕目眩地低下头,以手撑住脑袋。
“我小时候,每周日母亲都会带我散步。我们步行经过亚历山大广场,去玛丽安圣母教堂做礼拜。然后我们一直走到施普雷河旁边,过桥到岛上的公园去……母亲总是禁止我试图戏水的行为。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她一边带我沿着河走,一边领我辨认河畔的植物。我们在那里看见过水仙、铃兰,还有矢车菊。岛上的卢斯特花园有一大片草坪,就在柏林大教堂南边。我们会洒一点面包屑去逗鸽子……施普雷河最终将汇入北海,这是母亲告诉我的。我好想去一次,沿着这条河一直走,去看看它尽头的那片海……”
你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来越低。你几乎拿不住手里的香烟,任由它掉落在地上:“……我可能再也看不到来年水仙的盛开了。”
隔着弥漫的烟雾,荣格夫人似乎没有看见你脸颊滑落的泪。她担忧地看着你,想要走上前给你支持,却被你拒绝了。
“你们两个傻姑娘在这里呢!”爱娃身穿一袭花纹繁复的纱裙礼服,踩着高跟鞋轻快地走进这片烟雾缭绕之地,握住你的手腕,“快点来,楼上已经准备好了。”
地堡之上的总理府在几天前已被苏军炸毁成一片废墟,到处都是弹坑、破碎的大理石碎片与散落的水晶吊灯残渣。一处勉强算作完好的房间被整理出来,头顶的吊灯摇摇欲坠。不只有女士们,不少军官也在这里。
残损的唱片机吱吱呀呀地转,带来勉强得以入耳的音乐。玻璃高脚杯被倒满烈酒,酒精与香烟在空中弥漫。人们陶醉地翩翩起舞,舞步近乎狂乱。笑声与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刺耳异常。
就在几年前,在路德维希与德军攻克巴黎凯旋而来时,有一场比这更盛大的庆祝宴会,而且远没有这荒唐。
他不擅长跳舞,被你搂着脖子,机械地回应以僵硬的舞步,局促得可爱。你迈出轻盈的步伐,花一般盛开的裙摆擦过他的膝盖。他动容地微笑起来,眼睛情不自禁地弯起,笑意几乎溢出来。这个笑容里有些与几年前你们初见时不一样的东西,又或者说,是从前他眼中就有的某种让你害怕的东西已经疯狂膨胀了,并且将继续急剧地扩大。
所有人都在由衷地欢笑,热烈地鼓掌。玻璃酒杯碰壁的声音清脆悦耳,还有卖力演奏、技艺高超的管弦乐队。
路德维希从巴黎为你带回几套时兴的衣服,裙子、衬衫、帽子、外套、皮草。他送给你巴黎最流行的香水以及口红——这支口红尚未用完,依然躺在你的梳妆匣里,随着这次被你带来的可怜行李一起带到地堡。
还有一件闪闪发光、美丽异常的珠宝。
那是一件以透明度极高的钻石镶嵌的胸针,做成水仙花的造型。在底部轻轻按下一个开关,六片钻石花瓣精巧地盛开,露出里面切割完美的黄水晶花蕊。
路德维希不知道的是,你在盛开的钻石花瓣与水晶花蕊相接的底部看见了一小片可疑的早已干涸了的深红褐色污渍,以及一个被这污渍模糊抹去的字样。仔细辨认后,才认出那刻的是什么:
“献给我的爱,阿比盖尔。”
阿比盖尔,一个显而易见来源于希伯来语的名字。
你感到喉头发紧,不愿意去想这件珠宝他是从何得来的。
自然的,你也从没佩戴过这枚胸针。
炮火不断落下,轰炸声清晰可闻,仿佛近在咫尺。巨大的轰鸣与震动让这仅剩的危楼也摇摇欲坠,唱片机播放的音乐也因震动而时断时续。
窗玻璃骤然崩裂,无数碎片被气浪猛冲入室内。浓烟与火星疯狂涌入,你望向窗外,在柏林焦黑的夜色里,熊熊燃烧的火星连成一片火海。你被身后军官猛的按压到地上,地板传导来的震颤传入你的耳朵。你才发现,你耳鸣得已经听不清来自外界的声音了。
你被扶起,踉踉跄跄地匆匆赶回联通地堡的隧道,仓皇逃窜的身影堪称狼狈。
在地下隧道里,轰炸声依旧闷闷地传来,强烈的震颤让你难以站立,无力地扶在墙壁上。
那位及时保护你的年轻军官扶起你:“夫人,您得赶快回去。”
“……谢谢。”你抿紧干裂的嘴唇,以虚弱的声音轻声道,“这里很湿冷,不是吗?”
年轻军官顿了顿:“柏林的地下水位很高,也许你扶着的墙壁外就是地下水。”
“地下水也会汇入大海吗?”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