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便避开众人,将那柳树栽种于后山。初时还怕种不活,她任劳任怨的浇了一桶水过去。
谁知第二日再见,那柳树便高过她的肩膀。三五日后,早已长成一片绿云。
看来燕回确实不曾骗她,这便是柳先生无疑。
若是化为人形,面对有法力神通的柳先生,小公主难免生出些戒备。
可面对一株柳树,就仿佛找回了幼时对树吐露心事的年岁,平白亲切几分。
她生来不曾被周围人娇宠呵护,外在的可爱都是装出来的,也只有这个时候能真正卸下防备,显出几分真性情来。
“先生,今日寺中小和尚说他要‘吃十方饭,做十方事,行十方路,渡十方众’,我觉得有趣。”
“他小小年纪尚且知道要修己渡人,各国皇室广修佛寺,富有四海,享万民跪拜朝奉,怎也不见他们渡了谁。”
……
“先生,听说太子哥哥在宫中过得艰难,他崇尚俭朴勤勉,可世家大族过惯了奢靡享乐的日子,如今正变着花样给他找不痛快,可见好人难为。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外祖父曾是他的启蒙恩师,怪不得对我存了几分情面。”
……
“先生,你说好笑不好笑?听说前线兵临城下,守将是大族出身,不想着怎么抵御外敌,却忙着在城内办什么赏花宴,城破之后属他跑的最快。就这还有人替他辩解什么气度,什么风雅?可笑,不过是醉生梦死加贪生怕死罢了!”
……
春去秋来,转眼间小公主已在寺中住了大半年。皇帝的病症对外当然是没有起色,小公主也乐得继续在寺中尽她的孝道。
“先生这一觉真是好眠,我为了谢先生去岁的生辰礼,难不成还要等到下个生辰?”
“殿下……殿下……”
珍珠远远的追了过来,“殿下怎么日日往这后山跑?要不是知道这边连个人影都没有,还当殿下藏了什么秘密。”
小公主笑道:“确实藏了秘密,我只说给姐姐听,我在这种了棵树,想等他结出个人来。”
珍珠只当她在说胡话,“殿下愈发爱说笑了。”
她为小公主系上厚实的披风,“上次太子殿下托人传话,让您看看他种的那双红豆结实了没有,说是结了的话让找人捎回去呢。”
“难为太子哥哥对这两颗树如此上心,说不好他也等着树上结出个人来。”
“殿下!”
“好了我不瞎说,离得不算太远,那就晚课后姐姐陪我过去瞧瞧吧。”
其实她句句属实,太子哥哥亲手所植双红豆,又珍而重之的等着它结实,当然是因为此物,最是相思。
在冷宫之中帮她传递消息的不止梅香一人,关于太子殿下与尼姑慧如的流言版本众多,既风雅又龌龊,连小公主都早有耳闻。
可当她亲自来到顾山,走一遭红豆庵和藏经楼,从两人笔墨留痕和故纸堆里那点蛛丝马迹来看,又远不是传言那么回事。
晚课之后,山间清凉,趁着一点熹微的暮色,小公主没有惊动其他人,只带着珍珠就跑到了红豆庵。
约莫是太子殿下格外关照,之前的草庵几经修葺,显然已不是当时模样。而那两株红豆被砖瓦隔开,极其谨慎的护着,长得十分茂盛。
树上生荚,小公主探头去取,又觉差些个子,只好悻悻的,让珍珠代劳。荚内红豆质坚如玉、色艳如血,粒粒皆是相思意。
她转身欲走,就听得树上有女子轻柔问询,“姑娘因何来取这红豆呢?可是因情所困,要赠与心爱之人?”
小公主和珍珠不由驻足,回头望去,夕阳的余晖垂落山脊,树藤上不知何时轻轻巧巧坐了一个姑娘。
说是姑娘不太合适,那分明是个尼姑。
珍珠脸色一红,轻声叱道:“你这出家人怎么满嘴情爱?”
那尼姑却笑了,“出家人也是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只看修得是否清净。”
小公主回道:“可惜了,还未曾有幸遇到心爱之人。”
那尼姑又笑,“那便是幸事了!”
珍珠皱眉,还要再说些什么,可一抬眼,树上空空荡荡,像是从来没有人出现过。
她面色发白,吓得将小公主紧紧护在怀里,“殿下,这里怎么怪怪的,咱们快回去吧。”
小公主点点头,其实后来还有人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你同他长得有些像”,心下早已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