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不平,马车行得很是慌乱。
司徒信的心也很乱。
马车驶离官道,绕上了崎岖的山路,车厢颠簸得厉害,又有多个急转弯。
一会他挤到沈鸣鸢,一会沈鸣鸢挤到他,
沈鸣鸢微服出行,布衣粗裤,没有用过脂粉,身上只有淡淡的皂粉香味。
却让他晕乎乎的。
暮色沉了下来,天光不明,透过车窗的光线就更加昏暗。
他看看沈鸣鸢的侧脸,在那一瞬间,他不知所措的表情忽然凝固了。
他在军中多年,少情寡欲,那些糙老爷们儿断不会跟他讲什么少男心事。
母亲去世得早,长兄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亲人也从未跟他分享过各自的情感历程。
——他不熟悉。
他心动得快,理智却来得很晚。
在这土匪头子“劫持”的半道上,他忽然意识到,一向杀伐果决的他,为什么在沈鸣鸢面前,会变得瞻前顾后。
想明白的他,浅浅笑了笑。
情绪随着眉宇舒展,那些忐忑不安、进退维谷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像是被他团成一个球,扔进了车窗外的万丈深渊。
他们本是生死相争的敌人,却也在某一个瞬间生死相依。
——不意外。
他想。
他又长叹了一声。
——还是略微有一点意外,或者说,计划之外。
铁马冰河的戎马生涯里,连生命都是稍纵即逝的东西。
何况幽微的情绪。
他这种不知道明天是否还活着的人,向来珍惜眼下的每时每刻。
他把这些情绪紧紧抓在手心,顾不得纠结,更舍不得放开。
“沈鸣——唔……”
他刚想开口,眼前的沈鸣鸢已经起身。
酝酿好的氛围被她雷厉风行的行动破坏了,司徒信的话噎了回去,又释然地笑笑。
她提着雪凝剑,风风火火掀开轿帘,司徒信在一旁看着,觉得此时的她,可爱极了。
李虎近日倒霉透了。
寨子里的事务一团乱麻,他那能干的妻子却偏偏即将临盆,分不出心思帮他打理寨中事务。
大当家那里的贡钱催得紧,他带着兄弟在山脚下盯了一整天,愣是一个有钱的过路人都没蹲到。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破天荒地抢穷人,没想到碰上这么个难缠的对手。
——好在车里的两口子好对付,那两个下人再厉害,也要投鼠忌器的。
待拿了他们车里的药,就绑着这两口子换兄弟,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相忘于江湖。
也就相安无事了。
一边驾着车往寨子赶,他一边庆幸自己运气好,截了个车上有药的。
下一刻,寒冷的剑刃就横在了他的肩头。
李虎:……
女人的声音听来一点都不着急,反而有一种猫戏耗子的从容:
“你这当老大的扔下兄弟就跑,也太不够义气了吧?”
李虎瞪着眼睛回望,先看到一柄冷白色的利剑。
比雪还冷。
再然后,他看到了拿剑的女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
马车到底还是停在了山寨前。沈鸣鸢把剑握在手里,叉着腰仰头看破败的大门。
这是用柴草随意搭出来的,乍一看还以为是良莠不齐的柴火堆,根本不像话本里那种阴气森森的土匪窝。
沈鸣鸢乐呵呵地笑:“胡子大哥,你这山寨,也太寒碜了吧?”
李虎垂着脑袋,长吁一口气。
他跟沈鸣鸢的僵持,持续了两个弯道。到山道的第三个拐弯处时,他就认输了。
他驾着马车,手却哆哆嗦嗦地颤抖,嘴里不住说着“女侠饶命”。
女侠不打算要他的命,女侠也没打算跑,女侠说:“带我去你山寨瞧瞧”。
前半程路,他是凶神恶煞的土匪,后半程路,他就成了低眉顺眼的车夫。
他把沈鸣鸢引到寨子门前,听着她把自己奚落了一番,才蔫头耷脑地说:“世风日下,日子不好过啊。”
他俩交谈着,司徒信也抱着他们装满各类药草的行李,从马车里跳了下来。
一仰头就看到破败不堪的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