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耆之事已然快要成席,若果然以盟约之名发出质疑,不啻于亲手递给高昌一张请柬。
然而这番话他没有说出口,父王尚且对大哥口中留情,他做弟弟的,当然也要恭敬有礼。
曹国王的眼眸终于深邃了一点:他喜欢大儿的敦厚,也不得不重视老二的能力。他看着二儿,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武攻?”
自然还是前面的老招数:一伙强力的歹徒,夜袭高昌在绿洲的驻军。
“要把他们打痛。要让他们知道,不是谁的肉都可以吃的。”曹森淡淡道。
曹扬蒙着脸看了一眼神色平淡的弟弟,再一次体悟到他这弟弟恭敬背后的尖利。
领军都尉送回的消息不过是证实了高昌王廷的猜测而已:袭击商队之事,除了曹国,也不会有第三国敢下手。
但无妨,现在高昌的旗帜飘扬在南道的绿洲之上,他们等着曹国的反应。
然而曹国毫无动静。
局面一时陷入了胶着。
安佑这些日子一直在思考和推演这件事情的进展,只是所有的推演都要基于一个前提:曹国要做出反应。如今曹国悄无声息,到底是怕了,还是朝内还未统一意见?
信息不明确时,会令人感觉眼前是一片混沌之海,而自觉或不自觉地让人放慢脚步。然而高昌王目光锐利,没有被曹国的安静所蒙蔽,他很快下达了新的命令:增兵,再度向南道增兵。
安佑和虢利躬身领命。又一支军队快速集结,向南道而去。
高昌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可很快他们就接到了第二封战报:先期派遣留驻疏勒的队伍日前遭到了正面袭击。来犯者人数逾千人,数倍于高昌驻军,没有旗帜,凶残狠恶,绕过了高昌驻军的防守,从背后偷袭而至。
这是一场有备而来的进攻。逐杀一直弥漫到沙漠深处,高昌驻军拼死抵抗,暗夜之下,鲜血横流,马陷流沙。
其时,增援的队伍还在路上。最终,这场厮杀几乎变成高昌先遣军的溃逃。
消息传回都护城时,震惊王廷上下。
西域已经承平多年了。放眼望去,天幕之下,不见烽烟,只有牧人或商旅生起的篝火。各国之间已习惯协商,沟通这些词语。包括此次高昌因两次遇袭,愤而派出一支军队,其意也并非引起战争,只在胁迫曹国进行政治沟通的一个手段而已。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曹国竟然如此狠辣。
接到消息那日,高昌王在书房内枯坐整整一个下午。丞相召集各部商议。庾昭明则在收到大监的报信后匆匆赶到书房。
要劝的话,当然有很多话可以说:天时,人数,地利,三缺其二,实在是无可奈何。但庾昭明知道父王不想听这样的话,他也不想为了劝说而说这些毫无用处之语。
他默然陪坐了一时,最后只道:“如今大臣们正在商议对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今日虢擎掌已经下令,命援军全速追击,请父王宽心。”
高昌王果然似充耳未闻,只问:“他们商量好了吗?”
“丞相等还在商议,稍后即将复命。”
高昌王不再说话,目光沉沉,越过了窗外的重重屋檐。
庾昭明回看大监。大监轻微的摇了摇头:大王这一日,几乎未进半点米水。庾昭明上前一步:“父亲,我陪您去走一走,活动活动罢。”
高昌王冷淡辽远的目光收了回来,好一时,才终于回到了人世间。
高昌王看着庾昭明,这是他的儿子,他是一位父亲。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站了起来,庾昭明扶着父亲的手臂,父子二人一同向殿外走去。
殿外,是焕然一新的新空气。风中,高昌王终于呼出了一口气。
“你对曹国的政局有所了解吗?”高昌王一边散步,一边问身旁的庾昭明。坠在他们身后的,是大监及内侍们。
眼下庾昭明知道的也不过是已经公开的那些信息。
“我原以为,能选择用十几年时间慢慢困死焉耆,至少说明曹国王廷婉转居多。却未料,如今他们露了这么一手。”
庾昭明没有说话,他明白父亲的意思,先前他们对曹国的判断有误差。
“你觉得,选择在疏勒与我军对战,主持此事的,是他们老大,还是老二?”
“曹国这两位王子,素来大王子刚硬盛气的声名要响一些。二王子,其母族有传是乌孙人,声名不显,相比之下似无什么性格特点。”若曹国出兵这件事来看,似乎该是大王子的手笔,然而庾昭明并不能肯定。
“该派人多探听探听。”高昌王道。困死焉耆那一手,玩得确实漂亮。
庾昭明领命。
这时大监看到有内侍匆匆自高台之下跑上来。他听完汇报之后,向前躬身向高昌王道:“大王,丞相等现在正在过来的路上。”
“知道了,”高昌王道。“命人摆饭罢,我估计他们也还没有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