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清楚,为什么要保护我。”他说。
人们探查到我的想法,然后逃走。也许小时候我还会对这样的“避之不及”感到不解,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不过一次两次后,再蠢的小孩也知道要学会“保留意见”,无论听到多么令人发笑的言论,我也只会咧起温和清婉的笑容,很多时候,我不在意这个“笑”会被理解成什么。
所以,当他对我说“想清楚”……说得好像他洞悉我的全部想法一样。
他贴上我的额头。近得两个人的睫毛能纠缠在一起。那庄肃的十字额纹是不是能像印章一样证明着归属和占据呢。
如果我直视他,像是熬鹰一样,维持对峙,互相消耗。可我觉得我会先睡着,我并没有耐性。于是我只垂着眸,盯着自己的脚尖,脚趾蜷缩,鞋尖就隆起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包。
我回忆电话里,伊路米对我说:【我不希望我们的对话被猜到,回话尽量简短。】
【……好。】
【库洛洛是我的雇主。但是爷爷和爸爸也接到了有关旅团的任务,和在艾梅洛斯邸宅时一样,你知道该怎么做。】
【嗯。】
【任务结束和我一起回一趟枯枯戮山吧。】
【好。】
在艾梅洛斯邸宅里,为了杀死被伊路米保护下的阿迪奇,我设计杀死了两个有可能的雇主。一旦雇主死亡,任务终止,也就是说保护库洛洛不被其他两位揍敌客杀死是保证伊路米任务完成的关键。
结论很容易得出:伊路米让我保护库洛洛。
这个想法自然而然地出现……“自然而然”到我不觉得有任何逻辑漏洞,“自然而然”到我甚至忘了……我其实是想要杀死他的。
可我为什么会毫无防备地听从伊路米的命令。他明明没有指出明确的指令,为什么我清晰地了解他的意图,为什么我现在一点都不想杀死库洛洛了,甚至有一个声音不断重复:就算我死了也要保证他的存活。
——如果我的存在对他有害,我应该先毁灭自己。
我的存在必然是有害的,我越是要去“想清楚”,就越清晰地认知到,保护他等同于杀死我自己。
“我被控制了。”
当我说完这句话,一阵抽离感瞬间吞没住我,我的意识不断地下沉。
我听到风细微的呼声,却听不到基地里的各位皱着眉在谈论些什么,那些模糊的声响似乎被淹没到水里,一张一合的嘴靠近我就自觉沉默了。
我和眼前的事物有着一层厚重而透明的隔阂,我怀疑我是否有影子,我低头确认自己的身影,觉得我是盏垂头的台灯,蒙尘、破旧地快熄灭了,光亮随着眨眼的频率时亮时灭。
血。
鼻子又开始流血。
体温在升高。
耳朵也开始流血。
心砰砰直跳。
血的丝线落下耳垂,刮过锁骨,缠绕手臂。
我好像回到了送那个女孩去医院的夜晚。我看见“自己”坐在救护车里,利嘉的小手搭在我的手背上,我忘记了她的温度,而我记得书上很多段深深浅浅的描写,我可以将它们套用,以补充我缺失遗忘的感受。
两三个救护人员为失去皮肤的女孩止血,我也忘记了她的脖子在我手里折断的咔嚓声,那声音也许是和崩断的小提琴弦一样高调,又或和死鸟栽进土里的沉闷无异。
我还看到了那旅馆里自悬的老婆婆,我看见“自己”从狭小的门缝里发现了左右摇摆的苍老身体。我站在“自己”身后,看她被一种无端的恐惧吓得起疙瘩,匆忙离开,她会登上一艘船,接下来的发展我已经亲身经历过。
我走进婆婆的房间里,听见老鼠从头顶的梁上蹿过,听到啮齿类动物特有的窸窸窣窣,它漆黑的纺锤形身影翻倒了立在窗台的小花瓶,哐嘡一声,水漏出来,流得好慢好慢、好像漏不完……
我立起悬挂的尸体下被掀翻的椅子。
坐在上面。充当一件沉默的摆饰。
在场没有活物,老太太已经咽气,而我麻木得失去了与现实的链接。
这是我时常感知到的抽离。我会从现实逃走,躲到回忆,而这些回忆往往是相机定格的一瞬间,它们甚至是虚构的想象。
我总是把自己安排在相片里微不足道的角落——
我会坐在操场观众席上角落的位置低头看手机,底下夜跑的人模模糊糊的影子绕着不止疲倦的圈。
和一个陌生人并排坐在电影院。电影院是使一个哭泣合情合理的好地方,而我坐在宽敞的皮质座位上,空调呼呼地吹冷气,邻座的人偶尔转过头偷瞥我这个在笑点默默流眼泪的“有故事”的女孩,他不知道我甚至说不出男女主角的名字。
我是字典里的“的”字,人们可以轻而易举找到所有关于我的介绍,详细到能被说全、说透,一.丝不.挂,毫无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