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从后门偷偷溜走了。
雪梅刚跑了出来,就看见在树下等她贺若祁。
天光放晴,少年人一身玄黑长袍,站在还未开始融化的雪地上,枯树枝挂着的碎雪落在了他的衣领下,他伸手拍了拍,抬眼就看见了向他走来的雪梅,眼中酿出了轻快的笑意。
“搞定了吗?”贺若祁问她。
“我还在想要不要叫醒她的时候,她就自己起来了,算是搞定了吧。”雪梅和他并肩走着。
“雪梅姐姐还真是善良,一夜没睡,本来就该回去休息了,还怕她躺在佛堂里受凉,又绕了回去。”贺若祁说道。
“什么啊,我是怕她冻死了。”雪梅红了红耳根,“那你不也是吗?我说要去看看,你也不回去,就跟着我来了。”
贺若祁大言不惭道:“我那是关心你,万一那连殊体质异于常人,喝了药只晕一两个时辰就跑出来,再把你逮住了可怎么办?”
雪梅扑哧一笑,说:“这怎么可能,我方才走之前看到他们都找过来了,那连殊也在其中,好似刚醒呢,说自己找过来的时候一个人都不在,不止记不清我了,连你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就好,不然夜闯陆贞清闺房的外男又多一个。”贺若祁笑道,“坏了她名声可是要娶她的,我可担待不起。”
“不好吗?她可是陆家的大小姐。”雪梅随口说道。
“不好不好。”贺若祁连连摇头,“我无福消受。”
“怎么会呢?”雪梅又道,“你们一个是五姓之女,一个是国公之子,怎么看都是门当户对的呀。”
“我们家早就不是几代之前的光景啦。”贺若祁笑了笑,“五姓之女又怎么会看得上空有名头的国公之子呢?”
......
这句话触动了雪梅的回忆,她想到了前世自己和贺若祁的婚约,当时她一心要攀高枝,只想要入宫,那镇国公府的聘礼都送过来了,珍珠千斛,黄金万两,江南的丝织布匹缎面闪着亮光,西北罕见的玉石也温润如新。对于早已经落魄的镇国公府来说,如此奢华的聘礼无疑是掏空了家底的,更是足以可见他们的真诚。
可她愣是一眼没看。
她当时看不上贺若家,一个不受重视没有实权的将军世家,确实空有名头,迟早都要湮灭于世的,她好不容易能过上好日子,又怎么能让自己的人生再走下坡路呢?
于是她强硬地闹了一通,又以要把当初换子之事公开为要挟,最后严凤榕不得不出面退掉了那份聘礼。
她和贺若祁,也就再没有了瓜葛。
其实他们本来就只是见过几面,她对贺若祁根本没有什么感情,何况人人都知道镇国公家的世子是京城有名的纨绔,斗鸡走狗,无所不通,她就更加瞧不上贺若祁了。
后来她如愿入了宫,在经历了漫长又苦痛的十年之后,卑微地死去。
她在重生之后才真正地认识了贺若祁,这个看似潇洒轻浮,实则背负着复杂与深沉的少年,对她有着超越旁人的关注,还有隐藏在笑意背后,只有她能感受到的温柔。她知道以前的自己是与世人一样,被表面蒙骗了,也早就明白了她和贺若祁的婚约是她可笑的前世里,一个被她舍弃掉的,或许能让她获得幸福的可能性。
她在宫里的那些年曾经懊悔过,要是她当初嫁给贺若祁就好了,可能贺若祁也并不爱自己,但她向来也没什么人爱她,因而是无所谓的,至少她在镇国公府不会过得比当下要糟糕。
空有名头的国公世子夫人,听起来也不错。
至于后来镇国公被抄家,贺若祁被流放至西北边境,也不算什么事情,她大不了跟着一起去,留在宫里横竖都是死,因而就算她冻死饿死在去西北的路上,倒也还算是好结局。
如今她重活一世,所念所想都是远离前世的纷争,她根本不想上赶着当陆家的女儿,自然也没有想过和贺若祁的婚约,没有凭空跑出来的陆家三小姐,就自然不会有五姓之女与国公之子的订婚。
虽然她不知道上辈子的贺若祁究竟是什么感受,但如今的她觉得,自己不去当陆家的女儿,就不会有这一门婚事,那么对贺若祁来说也是好事,毕竟被人退婚,说起来可不好听。
贺若祁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如果不是前世受到受到当今皇帝褚稷桓的迫害,一定会前途无限的。
上辈子是她退婚的,便是她欠了他的。
如今她惟愿自己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像她救那太子褚景辙,又或是救陆贞清那样,在关键的时候救一把贺若祁,让他不要再像前世那般陷入悲惨的命运,走入父亲被杀,长姐难产,满门覆灭而被发配边疆的殊途,她就觉得自己还了对他的亏欠了。
至于更多的,她是从来没有想过。今生她只是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婢女,自然不要误了他。
“所谓五姓,其实不过尔尔。”雪梅低声道,“你又怎知她日后会不会懊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