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闭了眼,不敢睁眼瞧他。
渡北年想起那个冬夜,她本是孤傲的神鹿,却被罚没凡间,从云到泥,她自是不想记起那段不堪的回忆。
他的眼前,忽现出孟南岁近在眼前的脸,她跌落在怀,却调皮地落下一吻。
既然觉得不堪回首,却为何笑得如此开怀。
他以为,那会是她发自内心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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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踏马而去,青山为伴,玉笛作陪,方才对她而言的生死片刻,似乎只是他轻描淡写的一笔。
清脆悠扬的竹笛声渐次将慵懒的马蹄声掩盖,莹润如玉的叶,在声声催人老的竹笛中被碾落成泥。
笛声渐隐而风声越近,她胆怯地睁开一只眼来,只见他清冷消瘦的背影与苍翠的繁枝浑然天成,交相辉映,如意境悠远的神明隐世图。
她摸了摸微扬的嘴角,赶忙儿窜出去,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渡北年微眯着眼,如画中仙,此曲轻缓悠长,却在一不经意间骤然升起,正如刀光剑影中势如破竹的剑客,杀伐果决。
孟南岁正听得入迷,笛声骤停。
意识到她在身后,渡北年漫不经心问道,“公主跟着在下做什么?”
她向前跨了一步,仰头笑道,“公子好生厉害,能不能……”
顿了顿,她扭捏地问道,“做小女子的贴身侍卫。”
她之所以不好意思,倒不是因为方才威胁他一事,而实在是怕他看透自己贪色的本质。
他低头凝眸,正色道,“哦?方才张牙舞爪,扬言要诛在下九族的人,竟也能被称作小女子?”
她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抬眼时故作无辜,满眼星星,“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是小女子我了。”
他抬了抬腿,便是打算着不想理会她。
孟南岁见他不太想搭理自己,可她又岂会轻言放弃,此人早是她的池中物。
她迈着跳脱的步子,双手背在身后,跟上前去,“公子可有无端的妄念?”
渡北年忆起尘世纷扰,或许生来便是个错误。
他的眼前,大雪簌簌而落,厚重的积雪仿佛要将整个北国,就此尘封。
彼时凛冬已至,北国人还沉浸在守岁的欢声笑语中,而八岁的渡北年呆呆地跪在床边,紧握着母亲早已凉透的手。
岁月从不败美人,香腮红唇,青丝黛眉,时光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就这么平静淡然地躺着。
那时的他,还不懂何为生死,只知道母亲再也不会醒来。
从此,他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一个人孤独地活着。
人生了无生趣,可他竟还期待些转机。
何谓无端,何谓妄念,大抵便是终了也难愿。
孟南岁从不肯相信,这世间真有人无欲无求,无嗔无痴。
她嘴角勾起笑,成胸在竹,“公子可愿与我一赌,只要赌赢,我愿成全公子。”
清脆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你看,转瞬即逝,方才的沉思不过是南柯一梦。
渡北年撞入她清亮的眸子,像是入了美梦,那里的繁星尽数落地,未碎,闪烁依旧。
左右不过是做她的贴身侍卫,倒也好过如今,楼台高锁,帘幕低垂,朱门重重掩映。
她以为,会是他带来些许的欢喜,而其实,是她的闯入,让烦闷的世界,总算能聊以慰藉。
马蹄声停,“赌什么?”
她笑靥如花,凝视他道,“就赌狩猎之数,请公子任选一人,你我猜测数目,最接近者获胜。”
他低头睥睨道,“输了便要做公主的贴身侍卫?”
“没错。”
他弯下腰来,孟南岁清晰的见到他喉间突起处动了动,“一言为定。”
她抬眼正对上他那深邃如潭的眸子,一时怔在原地。
他的眼眸明明平淡如水,她却好似看见闪烁的繁星,落入一望无际的瀚海。
她不自然地吞了吞唾沫,将视线挪至远处黛山,“自然。”
他敛了笑意,抽身拂袖,“既然如此,那便以太子殿下为赌吧。”
早先他便听闻,当今太子同公主乃是一母同胞,想必相互之间,应当无比熟悉。
或许半生孤独,只为等一人。
“好。”她俏皮地歪着脑袋,“请公子先猜。”
“那么,我便猜,一吧。”
“公子猜一,我便猜二。”
盯着他愈渐远去的背影,稍显清冷,竹林深处,踏马而行,丝丝水雾徜徉在她的鼻尖,凉凉的,也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