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竹林倒是离大路不远,他在路上走得实在烦累,才想着进去休息片刻,没想到遇到了我。我拍着胸脯向他保证,一定能让他安然无恙地从林间走出去,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跟着我,一头扎进了林海之中。
路上我听说了更多关于他的事。他说他有一位老师,声名显赫,德高望重。只是他的老师所求的道,和他的有些不同,所以老师对他有些不满。
书生讲话还是那么委婉,但是将他书箱中的书全部读完的我已经能够简单直接地抓住他话中的重点了:“其他人赶考都有车马和侍从相配,为什么你没有?”
书生下意识道:“老师说要锻炼我独自出行的能力······”
“那平常冬日中,为何只不给你汤水热食?”我生气地坐在树梢上,大声地对着空气指指点点,“我翻过你的包,包里的干粮就那么点,你的书箱里的书全是你自己一个人的笔迹,想必是你自己辛苦抄写下来的,纸张也看着不好,搞得你都舍不得经常拿出来读,只能拿着竹简。甚至竹简上的刻字看着也眼熟,是不是也是你自己做的?不是都说师恩如父吗?他既不给你吃穿,又不给你书本,连出行都不给你多拿些衣服盘缠,我之前偷看过来山中砍树的樵夫,他只来山上一日,手中的吃食用品都比你要多!你还说他德高望重,我看是徒有声名!”
书生坐在树下,手里拿着我塞给他的果子,像是攥着什么宝物。我越说越气,他倒是越听越高兴,眼睛亮晶晶的,凝视着树上的我,我说得累了,一低头,就对上他含笑的眼睛。他的视线像是有力量,投在我身上,让我这个树妖居然在树梢上滑了手,轻飘飘地掉了下来。
“小心!”
我看着他慌乱的表情,有些想笑,他不是很清楚我是个树妖吗?树妖怎么会摔伤呢?但是看着他张开的双臂,我还是让自己落了进去。
他抱着我,有些茫然:“林娘,你怎么这般轻?”
“我也不知道人该有多重呀?”
我们的脸还从来没有靠得这么近过,近得能让我看到他唇上的纹路,眉边的小痣。而我的长发挂在他的肩上,几乎要和他的头发纠缠在一起。
他的脸上又开始泛起红色,比过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红。他托着我的手臂也僵硬了,直直地伸着,像是想让我离他远一点,但是又没能做到。
我从他怀里跳下来,他还呆呆地把手伸了一会,直到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如梦初醒般,猛地将双手藏到了身后。
空气好像凝滞了。他低着头,像是不敢看我,我的胸口处也一股莫名的感觉,催着我脱口而出:“要么我替你解决这件事吧?”
“······什么事?”
“你的老师在你身边时,对你那样不好,少衣少食,布置的功课总是那般重,害你没日没夜地看书,你那般小的时候就让你去考乡试了,我知道这考试是要关在房子里数天才能出来的,他一定也知道,但是甚至不给你准备考试那几天的被子食物,万一你在里面受了风寒,他也一定不会愿意医治你。”
我的发丝微微摆动起来,无形的风在我周边盘旋:“他仗着老师的身份,享受你对他的尊重听从,却不对你尽老师的责任。这样的老师对你没有帮助。我可以替你解决这件事情。”
“不!不要!”他像是回过神来,焦急万分,“林娘,你千万不要!”
“为什么?”我有些不解,“我不会杀人的,但是我可以教训他一下,让他日后对你好些,或者干脆施法,让他将你忘了也行。我知道谁会这样的法术,我可以去找他学。”
“不要,林娘。”书生低声说。
“为什么?”我着急起来,“你是觉得我做不好吗?你不相信我能帮你的忙吗?”
“林娘,不是的·······”他皱着眉,眼中有种令我心痛的神色,“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
心口的情绪变了,仿佛一口气堵在那里,这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像是鸟儿们和我形容过的生气。那些生气的鸟曾经成群结队地飞来啄我的叶子和树枝,尖嘴敲得我连连道歉,才让它们放过我。我一直觉得我这么喜欢的书生是不会让我生气的,我也从来没有对谁生过气,那只松鼠天天地挖苦我,我也没有生气过。
我要怎么办呢?怎样才能让这种情绪从我的胸口消失呢?我想书生也一定不知道怎么做,他看着我,那目光却不像太阳了,原来人的眼睛还能改变温度,让树觉得像是到了秋天。
“对不起,对不起,林娘。”他低声说,“我可能······缠着你太久了。我真的······我真的不是另有所图。我只是······”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问他,“你教过我,只有做错了事才要说对不起。你觉得你做错了事吗?你后悔和我说这些了吗?因为我说我要帮你?”
他咬着唇,并不回答。
“好吧。”我听见自己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