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都本分地垂眉低眼立在殿外游廊，裴霁进殿一抬眼就瞧见错落有致放着许多珍贵稀奇摆设、占了整面墙的紫檀木多宝阁，上首摆着副嵌螺钿万字不断头紫檀木榻屏，案几上置着副楸木棋盘，两尊松绿釉花觚立于塌屏两旁，各栽着株足有八九岁孩童高开得极好极盛的金盏银台，下首是五排镶着珐琅的玫瑰椅，两侧墙上悬着数副历代书画大家之作。
正下棋的就是当今圣人同容应晴的父亲容询。
听着脚步声，圣人先回过眸来，他本一手执白玛瑙棋子，一手还拿着本棋谱想要照本宣科，见着裴霁进来，带笑唤道：“七郎，快过来。”说着话的一霎功夫，原还好好握着的棋谱就有意无意地捣乱这盘原本黑子占了大好局面的棋局。
圣人自年幼进学开蒙就被夸赞“敏而好学，颖悟绝伦”，也从来是个破有名的臭棋篓子，曾引得仁宗说笑“天底下最难事就是陪爱子下棋，不能太认真，赢得太过必定要惹得不欢喜发脾性个三四天不休止，可若全当玩耍，反倒更闹得不高兴，折腾得一盘棋局下来如行军打仗般。”朝中大臣也把陪圣人下棋当做苦差事，不知是否他们幸事的，圣人大多时候是只召容询一起下棋。
这位世间至高的九五之尊生就副金质玉相，同裴霁宛若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般，他像是很爱笑的，如裴霁颜色一般的幽绿瞳不是暗沉沉的冷光，而是清且亮的辉光，犹如天间朗朗朝日。
圣人伸手止住容询起身想要行礼的动作，笑吟吟道：“仰之，都是血脉相亲的一家子，作甚无必要的虚礼。”
仰之是容询的字，容询两鬓略有斑白，身形颀长瘦削，自持得高华严穆，不难想出青年时何等龙章凤姿好皮囊，他曾做圣人伴读，既是妻兄，也是朝中肱骨良臣，颇得宠信。
裴霁眼一瞥，就注意到圣上同容询腕上都挂着串一百零八颗的沉香佛珠，心头不禁暗笑，这京城里头好似都信佛信得万分虔诚，大抵是这世间最最良善地界所在了。
相较之下圣人腰间香囊就不怎显眼，香囊是很细密很精致的针线，祥云纹为底，卷草龙纹镶边，织金绣出矜贵华美的穿云龙，龙身嵌着数颗小巧的珍珠宝石，佩戴的人应当非常仔细，可惜雪泥鸿爪，年岁流逝到底叫那当年雍容的凝夜紫泛出暗淡来，是孝元皇后亲手所做，裴霁刚回宫时候圣人曾带他往至今都别无二主的椒房殿，对昔年过往如数家珍，一枚小小香囊也可言说出大段情深义重。
同香囊一并缀着的是枚精致圆形私章，与裴霁臂上一枚约有两指宽的旧伤有着毫无二致的云凤纹刻样，也正是由此才叫圣人确信了裴霁身份，毕竟那章中间小小的羲字还是他亲手刻上。
圣人的发妻，裴霁的亲母，大雍的孝元皇后名扶光，字羲和。
只是他曾拥在怀中的爱妻，早已化为站在宫中最高重明楼也无法揽到的皎皎明月。
裴霁忽然转眸，缄默不言犹如幽魂的容询正注视着他，容询有双同容应晴颜色无二的琥珀瞳，虽更幽邃冷淡，却别无二致地妄想着从他身上寻到旁人模样。
叫裴霁有几分忍不得嘴角笑意，实在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