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接风宴,按雪笺姑娘的身份,应当是登不了台的,不知是哪路环节出了差池,竟是真进去了。”
这话她没说完,却是比说什么都捅人心肝。
还能是哪路环节出问题?
那样规格的宫宴,除非自己豁出命去托关系打点,还能怎么混进去?
落魄时给人喂馊饭,发达了就使尽浑身解数往人身上倒贴。
适才还在那义愤填膺,一劲儿嘲讽别人捧高踩低,熟料面罩一揭,跳梁小丑尽是她自己。
众人忍不住想笑,心里直叹,这热闹看得可真够本。
岂料下一刻,林嬛就从茶盏上抬起眼,懒懒扫过她们花枝招展的脸蛋,似笑非笑道:“瞧大家这模样,我还以为,那接风宴上的差池,也出到今日这场花宴了。难怪雪笺姑娘都有胆量笑话别人捧高踩低,原是有这么多人同她做伴。”
这下轮到那些作壁上观的娇花们,齐刷刷黑了脸。
勋贵人家好颜面,许多事不会宣之于口,但都心知肚明,就譬如今日这场花宴。
若只是一个宋廷钰,还真不至于让这么多闺秀趋之若鹜,又是梳妆,又是挑衣裳,几乎把自个儿家底都掏空。
大家不过都是在赌,那位权倾天下的楚王殿下今日会不会现身罢了。
凭他如今的权势,哪家心里没点小心思?
赌错了,充其量就是参加一场花宴,什么也没损失;
可一旦赌中,那进益可不同凡响,即便结不了秦晋之好,能套个近乎,日后行走起来也方便。
可当年方停归最不方便之时,在旁边煽风点火说风凉话的,又哪里少过她们?
真要说捧高踩低,她们也不遑多让……
原只想凑个热闹,坐山观虎斗,熟料扭头一瞧,老虎掀的尽是自己家!
这个林嬛,过去不声不响,跟个哑炮似的,岂料一场搓磨下来,竟脱胎成了大地春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半个脏字儿不带,愣是把她们炸得从头皮麻到脚趾头!
气氛彻底僵硬下来。
丝竹还在前厅婉转,正是鼓急拨弦处,嘈嘈切切,如珠落盘,好不悠扬。
大家却听得臊眉搭眼,如丧考妣。
丫鬟捧来宫里特特赏下的樱桃,颗颗大如鸽蛋,甜赛蜜糖,她们却只尝出满口酸。
唯有林嬛端端坐在窗前,就着美景,品着茶,双眸盛笑,唇齿留香。
不仅没被这点琐碎搅乱心情,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让丫鬟帮忙点一出“诸葛亮空城退仲达,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戏码,以作应景。
唱词一出,雪蝶银牙几乎咬碎,拍了桌子就要上去撕人。
然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叫身侧一记眼刀生生捅回座上。
“够了!还嫌不够丢人?”
雪笺低呵,眸底戾气四溢,浑不见半点适才的娇怯。
雪蝶吓得赶紧端正坐好,一根头发丝也不敢乱颤,好半晌才嚅嗫着唇,不甘道:“若是真叫王爷见到她,可怎么办?姐姐真打算就这么放弃?”
“放弃?”
雪笺似听见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个阴冷的弧度。
秦楼楚馆里头出来的姑娘,最不认识的,就是“放弃”二字。
因为她们没有退路。
往上爬一步,或许仍旧是人间炼狱,可若后退,哪怕只是一小步,都会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所以纵使练琵琶练出两手厚茧,陪宋廷钰陪到连她自己都嫌弃自己,她也断然不能回头。
就像那日宫宴,为了能混进献艺的伶人之中,她能毫不犹豫地去陪一个面皮皱成包子的老太监一样。
毕竟能四条腿的狗好找,像方停归这样大权在握、又能守身如玉的男人,却是几百年也难遇上一个。
她岂能错过?
现在受些委屈有什么?
只要她能入楚王府,成为王府里说一不二的楚王妃,何愁不能将这些委屈都加倍报复回去?
原以为宴上那一声赞,已经为她添了一只羽翼,谁承想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皇城司那边的一位小吏醉酒后无意间说起——
方停归那夜急急入官署,并非为了第一时间查看军饷案卷,而是严刑拷打,逼问一些证据。
一些被有心人刻意掩盖、对林家翻案有利的证据……
她并非朝堂中人,不懂这些党争利害,可多年游走红尘,有些东西却是看得比谁都分明。
倘若当真如她猜想的那般……
莫名的寒意顺着脊骨往上心房,雪笺不自觉攥紧了手,望着窗边闲坐看戏的姑娘,有那么一瞬,她也险些克制不住冲上前。
余光一划,她又倏地松开了手。
眸底思绪瞬息万千,末了,就只余一缕幽暗的刻毒,几不可见地爬上嘴角。
“林姑娘到底还是林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