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割麦子
“姑爷尝尝新腌的芥菜!”康婶突然打破沉默,颤巍巍的语调里带着几分哽咽,“巧丫头为这坛子,手上被盐渍得都发泡白了。”
“康婶!”余巧巧霍然起身,桃木凳在青砖上拖出刺耳声响。
晨雾还未散尽,余巧巧攥着镰刀的手指节发白。
灶房飘来的炊烟缠住晏陌迟玄色衣角,他正倚着柴门剥新蒜,修长指节沾了泥,倒比初见时顺眼三分。
“巧巧收麦子,姑爷同去才好!”康婶将竹筒水壶塞进余巧巧怀里,枯枝似的手指点着晏陌迟腰间短刀,“西坡麦田挨着野猪林,毕竟不安全。”
“康婶。”晏陌迟忽然抬头,蒜瓣在掌心碎成月牙,“我既入了余家门,护着娘子是本分。”
他起身时惊起檐下麻雀,玄色衣摆扫过余巧巧褪色的桃红裙裾。
余巧巧后退半步,竹筒磕在门框上咚咚响:“相公昨晚还说头疼。”
“见了娘子便好了。”晏陌迟截住话头,短刀在指尖转出银花。
出村路上晨露未晞,余巧巧故意踩碎几颗石子。
前头张屠户家的媳妇挎着竹篮迎面而来,胭脂香混着麦苗青气:“巧妹子好福气!”
眼风却黏在晏陌迟腰间玉坠上。
余巧巧正要搭话,忽听晏陌迟轻笑:“这位娘子,您篮底的耗子药要洒了。”
那妇人霎时白了脸,扭着腰往岔路逃去。
“相公好眼力。”余巧巧攥紧镰刀,麦芒似的目光戳向他后颈,“连耗子药都识得。”
晏陌迟忽地转身,余巧巧险些撞进他怀里。
晨光漏过他指缝,正照在她腕间褪色的守宫砂:“娘子可知,野猪最爱啃新麦?”
他指尖掠过她鬓边碎发,拈下半片枯叶,“就像有些人,专爱探听不该知道的。”
余巧巧望着他的背影,眸中寒光凛冽。原主前世的记忆如蜂蛰——那人也是这样笑着折断她腕骨:“巧娘,知道太多活不长。”
“当心!”
余巧巧回神时已被晏陌迟揽着腰旋了半圈,野猪獠牙擦过她裙摆。短刀没入畜生咽喉的瞬间,温热血珠溅上她颤抖的睫毛。
“娘子看够了?”晏陌迟甩去刀上血渍,指腹抹过她眼下朱砂痣,“这般胆色,倒像见过血的。”
远处传来梆子声,余巧巧望着野猪尸体上的印痕,忽然轻笑:“相公这刀法,不像庄稼把式。”她故意踩过那摊血水,“倒像……”
“像什么?”晏陌迟突然逼近,松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余巧巧仰头望进他深渊似的眸,原主咽气前看到的最后一道光,也是这般冷。
“像屠户。”
……
晨雾裹着麦浪翻涌,康婶攥着镰刀的手背青筋暴起。
整整齐齐八个雇工缩在她身后,锄头磕碰声里,余多寿领着乌泱泱十几口人堵在田埂上,柴刀在朝阳下泛着冷光。
“她三叔这是要反天?”康婶一脚踩翻装种子的竹篓,黍米撒进泥缝,“当年分家文书盖着县衙红印,这三十亩地可都是巧巧的。”
“放你娘的屁!”柳氏突然从余多寿身后窜出,金耳坠晃得雇工们眯眼,“余巧巧那小蹄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麦种钱怕不是卖身……”话未说完,康婶的镰刀尖已抵上她喉头。
余多寿的柴刀“当啷”落地:“老嫂子!”
“再敢污巧丫头清白,”康婶手腕一抖,柳氏鬓边金钗应声而断,“老婆子拼了命也剐你三层皮!”
雇工堆里忽有人嘀咕:“东家给的工钱……当真作数么?”
柳氏趁机拍腿嚎哭:“听听!连外人都晓得那小贱人谎话连篇。”她突然从怀里抖出张泛黄借据,“城西赌坊的印子钱!你们当她哪来的银钱雇人?”
风卷着借据飘过麦穗,康婶瞥见末尾歪扭的“余巧巧”三字,喉头腥甜——那分明是柳氏代笔的假契!
“烂心肝的!”康婶抄起扁担横扫,柳氏尖叫着躲到余多寿身后,“去年春你偷换麦种,害得巧丫头啃了三月野菜,当老身眼瞎?”
余多寿突然闷吼:“够了!”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向麦田,“今儿谁敢动镰刀,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柳氏突然扑向最近的雇工:“二柱,你娘治病钱还没着落吧?”她将银镯子塞进汉子掌心,“跟着那老虔婆,小心血本无归!”
康婶眼见三个雇工放下镰刀,枯树皮似的老脸涨得通红:“巧丫头典了嫁妆给你们发工钱!她那支鎏金步摇……”
“步摇早押在迎春楼了!”柳氏叉腰大笑,“昨儿王妈妈亲口说的,那小蹄子……”
“胡说八道!”
麦浪被日头晒得发蔫,张二苟望着二人对吵,攥着镰刀的手松了又紧。
柳氏尖利的嗓音刺破热浪:“康老婆子你瞎了眼!这小蹄子拿什么发工钱?她就是骗人的!”
“我余巧巧今日立誓!”
清凌凌的女声截断话头,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余巧巧桃红裙裾扫过麦茬,鬓边银簪在烈日下晃出寒光,“若发不出工钱,便卖了老宅抵债!”
康婶枯树皮似的老脸涨得通红:“巧丫头!那宅子可是你爹留给你的。”